《如龙》中随处可见的切手指，是一部日本黑帮春秋史

二起无风

202006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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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起无风

原创投稿

评论： 从前的日本黑社会扮演灰色地带的秩序维护者，是特殊的历史产物，但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，它们的消亡是必然。

桐生一马作为黑道活雷锋，确实有昭和男儿的遗风。他是“如龙”系列的主角，一位俨然有正义感的背锅侠。通常来讲，重情重义的人很难在鱼目混杂、满是算计的黑帮江湖中生存，但桐生一马是个例外。他擅长解决问题，也经常被问题难倒，但最后都力挽狂澜，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危机。

他不会压抑自己，常在按摩店、洗浴中心、公关俱乐部逗留，号称麻将、台球、夹娃娃机小王子，同时还当过司机，兼职过拉面伙计，背锅只是他的特质之一，但并不妨碍他俘获——号称“狩猎黑道的女人”的美女刑警，狭山熏的芳心。可见，抛开主角光环，桐生一马确实是个极具个人魅力的人。

在《如龙0》中，20岁的桐生一马为了追随养父脚步，进入了慕名已久的堂岛组，后又因一桩命案牵连，背负了杀人犯的罪名，在调查途中得知，陷害他的人，是堂岛组若头辅佐，玩家戏称“打不死的小强”的久濑大作。

所以，根据剧本安排，这两人免不了来一场大战。久濑大作理所当然的输了，最后还被迫切下了一节手指。

与黑帮有关的题材中，无论是游戏还是电影，切手指的情节，贯穿始终。比如赎罪要切手指，认错要切手指，哪怕和上级顶嘴，都必须要切手指以儆效尤。

北野武导演，真实反映黑道现状的电影《极恶非道》，也常常出现切手指的场景。 

为什么非要切手指呢？这其实和极道文化有关。

简单来说，极道文化就是日本本土的黑帮文化，而且由来已久，最早能追溯到江户时期。在那个年代，一般有非法武力倾向的，通常是被驱逐到社会边缘的民众。他们往往从事某些卑微的行业，比如流动商贩（的屋）、赌徒（博徒），还有歌舞艺伎什么的。因为社会地位低下，被排斥在士农工商四民等级之外，无法自保，所以自发形成团体，在社会秩序崩坏时，对抗某种不公的现象。

这群人自命“任侠”，遵守仁义，讲义气，保护村民不受恶徒侵扰，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助。在发展途中，又建立了严格的惩处规则，比如“剃头”和“断指”。

说来也奇怪，发展至今的断指文化，在当时是没有的，那时的“断指”，指得是剪下自己的指甲，表示自己守信义。到了后来，才衍生出现代断指的怪异文化。而断指的意义，在于“道”，不在于“断”，表示下级对上级的绝对服从，也有“错了要认，挨打要立正”内味。

如果说早期的极道，有武士精神的延续，是对不公的抗争。可慢慢发展下来，就变了味，直到近代，极道却和日本的“雅库扎”，变得密不可分了。

雅库扎，就是日本黑社会的统称。

黑船事件后，幕府衰败，武士这一阶层被明治天皇废除。受到西方现代文明冲击的武士产生巨大落差，却仍固守“武士精神”，不愿被招安成为军队。失去生计的武士们，整日游手好闲，佩戴一把唬人的长刀，恐吓村民，甚至还会滥杀无辜。

当然，也有一些脑袋灵活的武士从了商，或是进入见不得光的行业，开设赌场、妓院，慢慢发展壮大。总得来说，他们游走在灰色地带，各自抱团结帮，形成了日本暴力组织“雅库扎”的前身。

“雅库扎”这个词，最开始源于日本的牌戏“おいちょかぶ”。玩法和21点差不多，游戏的输赢由牌点数之和的尾数决定，最小点数为0，属于最烂的牌。打个比方，假如一人摸到6、7、8三张牌（总数为21），那么点数则为1；一人摸到8、9、3三张牌（总数为20），那他的点数是0。最小点数是0，那么0点数的持牌者输。而在日语的含义中，8、9、3的发音分别是“や”、“く”、“ざ”，组合起来就成了“やくざ”，也就是“无用的、没有价值”的意思。

换句话说，“雅库扎”是一个贬义词，指那些胡作非为的暴徒。

到了后来，“雅库扎”被日益扩张的黑社会继承。而日本警方提及黑帮分子时，一般不会称呼他们为“雅库扎”，通常以“暴力团”来代替，也就是黑社会。有意思的是，日本黑社会有点自恋，爱自称“任侠”、武士精神的继承者，是被逼上梁山的一百零八将。延伸出来的意思是，“雅库扎”是特殊时期的产物，一朵被逼无奈的白莲花。

有没有道理呢？

日本原首富武井保雄，一针见血地指出其本质，“右翼弱于暴力团，暴力团弱于警察，警察弱于右翼，此三者若利用得当，则万事皆可成。”

由此可见，“雅库扎（暴力团）”自诞生起，每一处毛孔都散发引诱政商与之勾结的气息。

说白了，他们的生存方式，就是要在法制和人制之间，找出第三条路。而随着势力的扩张，他们一定会和政界接触，从接触开始，就已经变得不再单纯。

事实上，在幕府时代，他们就已被用来铲除异己。明治时期，他们又被日本军部利用运输煤炭，充当特务。其中最著名的代表，就是臭名昭著的黑龙会和日本第一黑帮山口组。

黑龙会的野心很大，时刻鼓吹战争，想把满洲、蒙古、西伯利亚连成一片，当做一个大跳板，甚至还推动了日俄战争的爆发。在战争期间，收集俄国情报的能力，让日本军方情报部门都汗颜。

不过很可惜，日俄战争中，日本虽然胜利了，却没有拿到大量的战争赔款，反而引发了长达十年的经济危机，大量工人下岗，日本最大黑帮组织“山口组”的创始人山口春吉，就是其中之一，不过那时他还是一个小小的渔民，没成什么气候。

战争过后的第二年，破产的他，才“小露尖尖角”。为了混口饱饭，专门跑到神户转行当了一名工头。那时候生活条件不行，没有保障，为了找个靠山，山口春吉加入了大岛组，担任替人“看场子”的打手，因为擅长斗殴，逐渐成为小有威望的头目。

1915年，山口春吉纠集50名卸装工人，成立山口组，当时只是作为大岛组的一个小分支，并没有其他想法。过了十年安稳日子后，山口春吉退休了，由他儿子山口登继任。

他儿子也倒霉，继任没多久，在1928年时，世界金融危机来了，日本也免不了受到波及，经济被严重影响。山口组独占的早市鲜鱼、干货零售萧条了不少，入不敷出，根本没钱向大岛组交纳“上纳金”，所以被踢了出去。

独立的山口组没办法，只能积极开拓财源，最后盯上了演艺事业，并利用一些手段，获得了神户中央批发市场的经营权，在市场内开起了赌场。当时帮派林立，为了争抢地盘，经常发生火并。山口登就在一次黑帮火并中受了重伤，两年后病逝了。山口组群龙无首，又恰好当时太平洋战争爆发，不少山口组组员被征召入伍，上了前线。在老牌黑社会中夹缝存生的山口组，内部又受到重创，一度摇摇欲坠。

幸运的是，到了二战结束，由于黑龙会等老牌组织，也受到重创，加上都与军国政府有密切联系，并参与了战争行为，没多久就被联合国定义为极端右翼组织，让美国给取缔了。

这时候，风雨飘摇的山口组，迎来了巨大的历史机遇。

日本刚战败那会儿，经济萧条不说，社会治安也差得离谱，各种暴力团伙层出不穷。其中曾被日本人欺负的朝鲜帮，就翻家农奴把歌唱，报复性地抢劫和杀日本人。日本投降当天，还伙同台湾帮，袭击了神户火车站的货车，抢了战后的民用配给物资。

从那时开始，也总传出日本人被恶意袭击的消息。

日本人惶恐不可终日。

警察管不了，人手不足，美国也懒得管，根本没兴趣。那怎么办呢？

找田冈一雄。

田冈一雄是山口组的三代目，将山口组推上巅峰的男人。

他极具个人魅力，那时候粮食匮乏，没关系，加入山口组，敞开了吃。不管是因为想填饱肚子，还是害怕朝鲜帮而加入，只要来，统统不拒绝，连他的妻子都亲自下厨。

另外，田冈一雄个人能力也强，打架还特别狠。有一次袭击战，他用一只手硬生生把人家的眼睛扣出来了，由此得来“熊人”的诨号。

更重要的是，山口组在他的带领下，在与朝鲜帮和台湾帮的斗争中，屡占上风，深受日本民众的支持。

把朋友搞得多多的，把敌人搞得少少的，田冈一雄深知这一套。发展至巅峰期的山口组，成员接近日本黑社会总人数的一半，约5.5万人，还不断向政界渗入，与右翼政客同流合污，打击异己。其次，山口组的敛财手段，也是传统技艺，无非是收保护费，卖淫、贩毒、走私、洗钱。不合法的，来钱快的，都会掺和一脚。到了80年代，还与时俱进，搞起了垄断和炒房地产，最后合规化，经营集团化的企业，玩起了金融。

早前，东京警视厅提供了一份资料，上面说暴力团（雅库扎）每年至少获利2至2.5万亿日元。这什么概念呢？做个类比，日本最高的军费预算，都不足4.8万亿日元，其经济实力有多可怕，可想而知。

那么，一个如此庞大的组织，拥有错综复杂的利益网，渗透日本的方方面面，影响如此深远，难道没有人反对吗？

当然有。

日本群众反对。

据早前的统计，日本巅峰时期拥有3380个“暴力团”，其中巨头有三个：山口组、住吉会、稻川会。犯罪率激增，社会治安不稳定，在这三大巨头争夺地盘的时候，常发生的事。

在“如龙”系列中，桐生一马所在东城会的原型，就是住吉会。玩过游戏的，大多都体验过其中暗杀、枪战、嫖娼等生活方式。

横山昌义（如龙编剧）可不是编的，而是根据现实照搬。

日本人担惊受怕，但反对无用，因为人家是合法的。

日本是罕见承认黑帮合法的国家，为什么会承认他们合法呢？其实有三点可以考究。

第一，宪法层面：日本宪法中规定，国民拥有自由结社的权利，任何公权力不得干涉。这是写进宪法里的。

日本国宪法第二十一条：

1．保障集会、结社、言论、出版及其他一切表现的自由。

2．不得进行检查，并不得侵犯通信的秘密。

第二，历史层面：二战结束后，日本反战和共产思潮如火如荼，美国为了镇压左翼进步人群，放出了军国主义战犯，并鼓励从政，充当打手。当右翼与民粹主义者结合，再与政界和商界勾结，渗透进决策层，发展到后来三者相辅相成，也成了合法原因之一。

第三：现实层面：日本政客需要日本黑社会的政治献金和选票，而黑社会又需要政客的庇护，加上他们不断对政界的渗透和控制，合法也就能理解了。

但有辉煌就有落幕，日本黑帮也不例外。

日本房地产泡沫破灭后，经济陷入停滞，无论是日本市民还是警方，对黑帮的容忍程度越来越低。因为蛋糕就这么点大，黑帮再切走一块，谁都不好过。

为了打击黑帮，日本修订了《暴力团对策法》，里面最重要的一条就是，不允许黑社会组织向服役黑帮成员的家人，提供物质支持。

之前日本黑帮高层犯事，都会拉出一个小弟顶包，条件就是照顾他的妻儿老小，这个修订一完善，基本上就没人愿意去顶包了。

而日本警方的这一步棋，将维持黑帮稳定之一的“忠诚”，给大大削弱了。

到了2010年，日本又颁布了《暴力团排除条例》。里面明文规定，任何商业合同中，不允许有黑社会背景的人员存在，并且禁止企业和个人向黑社会交纳保护费，否则属于违法。

这一下，日本黑帮元气大伤，很多生意都不能做了，加上山口组一分为三，成员大大缩减，一些失去收入来源的帮派成员，甚至靠电话诈骗维生——台湾诈骗产业这么发达，不是不是日本黑帮手把手教的。

黑帮确实没落了。

在《如龙6》的尾声，传奇人物桐生一马落寞退场。而他的退场，映射得是整个黑帮没落的时代缩影，也是他整个人生的“获释”。

他不再面对兄弟的背叛，不再面对朋友、亲人死在身前的悲情，不再面对舍弃家人的艰难抉择，不再面对以命相搏的政治阴谋。很快，他即将拥有一个新时代，一个所有人都忘却，没有人再提起黑帮的新时代。

看到他只身离去的落寞身影，谁会不动容呢？

而如今现实中的黑帮，也脱离了暗杀、枪战、走私、嫖娼，开始活跃在整蛊嘉宾的日本综艺里，人员老龄化的新闻里，甚至被歧视的现状里……或许这就是人生吧。

到了今年，世嘉发行了“如龙”系列的最新作：《如龙7：光与暗的去向》。游戏中，桐生一马被换下，帮老大顶替杀人罪名，一共坐了18年牢的春日一番成为主角。出狱时的他，失落又难过，没有想象中的夹道欢迎，也没有想象中老爹温暖的笑容，黑帮变了天，一切都成了过去式。

甚至在之后的游戏流程里，热血的即时战斗也不知被丢去了哪，反而成为了DQ式的中二回合制，连剧情中断指的桥段，都犯了用错刀具的低级错误。这些改变和细节，算不算是世嘉对黑帮退场的“致敬”呢？

“如龙”依然是那个“如龙”，熟悉的支线，熟悉的铁三角。从一个专门为日本人制作的小众系列，到如今“如龙7”的玩法大改，可能世嘉也，商业上的考量，才是站稳脚跟的第一步。只不过，“失去”桐生一马，转向陪伴角色成长的主基调，能不能支撑起玩家对下一作的期待？

有一说一，“如龙7”更好玩了。但黑帮最辉煌的时代已经过去，这个以跟踪“极道文化”为主题核心的游戏，下一作该以什么面貌出现在我们面前？

谁也不清楚，或许是打丧尸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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